第六十四章 斷城殘棉
(1/1)商丘城墻的斷口像道撕開的傷口,半面磚石塌在護城河沿,碎磚堆里還嵌著未燒盡的棉胎,被雨水泡得發(fā)脹,像團團浮腫的白肉。林云娘踩著棱棱角角的碎磚往里走,青金石織梭在指尖轉(zhuǎn)得飛快,每走三步就彎腰用梭尖在磚上劃道痕。
“從這里到北大街,正好三百畝?!彼逼鹕?,織梭往塌落的箭樓方向指了指,“箭樓的地基結(jié)實,能改造成染坊的沉淀池;那邊的馬面墻沒全塌,拆下來的城磚夠壘兩百個織機臺——省著點用,木料留著做紡車?!?/p>
陸九淵的彎刀劈斷根橫在路中的斷梁,朽木里滾出幾只潮蟲?!鞍⒏Ф畟€兄弟清碎石,”他往帆布短打里塞了塊棉籽餅,“剩下的人跟著云娘劃地界,下午就動工?!?/p>
棉工們的鋤頭叩擊地面,發(fā)出沉悶的聲響。周大娘的裹腳布在碎磚上磨出毛邊,她撿起塊沾著棉絮的城磚,突然紅了眼眶:“這磚上的棉絨,是去年守城時裹炮筒用的……”
**(李二嫂抱著孩子在瓦礫堆里翻找,粗布裙沾滿泥漿?!霸颇锝?!你看這是什么!”她舉著塊焦黑的棉布跑過來,布角還纏著半粒棉籽,外殼被火燎得發(fā)脆,里面的仁卻白生生的,“是棉籽!沒燒透!”)**
喊聲像塊石頭投進人群,棉工們紛紛扔下鋤頭往瓦礫堆撲。穿開襠褲的小子扒開碎磚,指縫里漏出的棉籽滾得滿地都是;扎頭巾的老漢用煙桿撥開焦木,從炭化的棉胎里捻出三粒飽滿的籽——那是鐵籽棉,種皮上的深色斑點像只只眼睛,在陽光下閃著光。
阿福捧著滿滿一捧棉籽跑過來,掌心的碎磚碴嵌進肉里也沒察覺?!霸颇锝?!陸當(dāng)家!”他的聲音抖得像風(fēng)中的棉鈴,“這是老天爺留的種!你看這仁,白得像雪!”
林云娘捏起粒棉籽,齒尖輕輕一嗑,種皮裂開的瞬間,清苦的香氣漫進舌尖?!笆侨ツ甑男伦选!彼u縫里塞了粒,青金石織梭在周圍劃了個圈,“周大娘,讓人把所有棉籽都收進陶罐,埋在背陰處——等織坊蓋起來,咱們就在這斷墻根下種第一茬棉?!?/p>
**(陸九淵突然往箭樓方向走去,帆布短打的下擺掃過碎磚堆。他在塌落的橫梁下扒了半晌,拖出塊燒得焦黑的織機面板,上面的“萬字不到頭”花紋還能辨認?!斑@是老吳頭的織機。”他用彎刀刮去炭層,露出下面的桑木原色,“留著,當(dāng)新織坊的第一塊臺板?!保?*
日頭爬到頭頂時,棉工們已經(jīng)清出三條通道。周大娘帶著女人們在瓦礫堆里篩棉籽,粗布頭巾上沾著灰,卻擋不住眼里的亮;王師傅蹲在斷墻根,用銅秤稱著城磚的重量,盤算著每塊磚能壘幾寸織機臺;連抱著孩子的李二嫂都沒閑著,把撿來的棉籽塞進孩子的襁褓,說要讓娃娃的體溫烘著,催它發(fā)芽。
“云娘姐,”小虎舉著銅秤跑過來,秤盤里堆著幾十粒棉籽,“王師傅說這籽能出芽率八成!夠種半畝地了!”少年的秤砣上還纏著去年的棉線,磨得發(fā)亮,“等織坊蓋好,這半畝地就種在坊門口,當(dāng)‘鎮(zhèn)坊棉’!”
林云娘望著那堆碎磚中的點點白,忽然覺得這斷城沒那么破敗了。塌落的城墻像圈天然的籬笆,斷口處的風(fēng)卷著棉籽的清香,吹得人心里發(fā)暖。她往陸九淵身邊湊了湊,帆布短打的粗布蹭著她的棉布衫,帶著磚灰的澀味。
**(“天黑前清出五十塊平整的城磚?!标懢艤Y的聲音壓得很低,眼角的疤痕在陽光下泛著紅,“先搭個臨時棚子,把棉籽存好?!彼掷锶藟K沒燒透的棉胎,“墊著點,地上涼。”)**
暮色漫過斷墻時,棉工們的歌聲從碎磚堆里飄出來。是首新編的織坊謠,調(diào)子起得很沉,唱到“棉籽落土能發(fā)芽”時突然揚高,驚得墻縫里的麻雀撲棱棱飛起。林云娘站在箭樓的地基上,看著阿福指揮人往陶罐里裝棉籽,陶罐口用新織的棉布封著,上面繡著顆小小的芽。
“陸九淵,”她忽然開口,青金石織梭在掌心轉(zhuǎn)得平穩(wěn),“等第一茬棉長出來,就用它織塊布,嵌在新織坊的梁上?!?/p>
陸九淵的彎刀在磚上劃出火星,沒回頭,卻輕輕“嗯”了一聲。碎磚堆里的棉籽仿佛聽見了這話,在陶罐里安靜地待著,等著春雨一來,就從斷城的傷口里,鉆出片綠來。
**(護城河的水面映著斷墻的影子,像幅沒畫完的畫。晚風(fēng)吹過碎磚堆,帶起的棉絮在水面打了個旋,慢慢漂向遠處——那里,新的織坊正在醞釀,新的棉田即將扎根,而這滿城的殘棉,終將在廢墟上,織出片新的天。)*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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