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章 糧倉大火
(1/1)商丘城的三更天像塊浸了墨的棉絮,沉甸甸地壓在垛口上。林云娘剛把最后一批火棉線纏上箭桿,指腹就被凍得發(fā)僵的麻繩磨出細痕。帳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,陸九淵掀簾而入時,帆布短打還沾著夜露,腰間彎刀的銅環(huán)撞出泠泠脆響:“云娘,明軍糧倉那邊不對勁!”
她心里咯噔一下,抓起紫檀木織梭就往城頭跑。剛登上箭樓,就看見城北的夜空被撕開道橘紅裂口,濃煙像條翻滾的黑龍,卷著火星往棉工營地的方向撲。“是火!”小虎的喊聲帶著哭腔,他手里的銅秤不知何時掉了秤砣,只剩根光禿禿的木桿,“糧倉……糧倉燒起來了!”
林云娘的指尖猛地攥緊織梭,青金石棱角硌得掌心生疼。那是商丘守軍最后的糧庫,囤積著能供全城軍民撐過半月的雜糧。她瞥見火舌舔舐的方向——油布覆蓋的糧堆像塊浸了油的棉胎,遇火就爆發(fā)出噼啪脆響,顯然是被人動了手腳。
“拿棉胎沙袋!”她轉(zhuǎn)身對身后的棉工吼道,聲音劈了個叉。陸九淵已經(jīng)拽著兩個漕幫兄弟往城下沖,帆布短打在火光中鼓得像面小旗:“我去鑿冰取水!你們把浸油棉布往糧堆上蓋!”
城根下的井臺很快排起長隊。周大娘帶著女棉工把粗棉布在冰水里浸透,擰成半干的棉條往竹筐里塞,凍紅的手指捏著布角發(fā)顫:“云娘姐,這火邪乎得很!燒得比油鍋里的棉籽還旺!”
林云娘沒應聲,正指揮人把棉胎沙袋堆成防火帶。這些用雙層鐵籽棉布縫的袋子里,一半裝著凍土一半塞著舊棉絮,此刻正被火星燙出一個個焦黑的洞。她忽然注意到火場上空飄著股刺鼻的甜腥味,心頭猛地一沉——是硫磺。
“有人在糧堆里摻了硫磺!”她拽住個扛水桶的闖軍士兵,指節(jié)捏得發(fā)白,“去告訴你們將軍,別用水潑!越潑燒得越兇!”
士兵滿臉惶恐,剛要轉(zhuǎn)身,就被呼嘯而來的火團逼退三步。那是個滾落在地的糧袋,燒焦的麻袋片里漏出的不是雜糧,而是混著硝石的棉絮,遇水就炸出串藍火苗。林云娘忽然想起三天前小荷帶回的消息:明軍糧官為防潮濕,在糧堆底層鋪了三層油布,每層都撒了硫磺粉。
“改用沙土!”她朝城下大喊,聲音被熱浪掀得七零八落,“讓棉工把石灰粉往火里揚!”
陸九淵的吼聲從火場邊緣傳上來:“水夠了!但他們的人在往外搶糧!”林云娘探頭望去,果然看見十幾個明軍士兵背著糧袋往營地跑,火把照得糧袋上的“明”字分外刺眼。
“小虎,帶十個童工去截!”她解下腰間短刀塞給少年,刀鞘上的冰碴簌簌掉在棉甲上,“用棉線絆馬索,別硬拼!”
少年攥著刀轉(zhuǎn)身就跑,棉鞋踩在凍土上發(fā)出咯吱響。林云娘望著他的背影,忽然發(fā)現(xiàn)火場上空的濃煙里,飄著些細碎的白絮——是被燒焦的棉胎里的纖維。她想起老吳頭說過的“棉有三性”,此刻才算真正悟透:柔能裹糧,烈能焚營,原來生存的路,從來都藏在棉絮的經(jīng)緯里。
火勢最猛時,半個商丘城都能聽見糧堆爆裂的悶響。林云娘站在城頭,看著明軍士兵在火海里跌撞,突然對身邊的周大娘說:“您看,棉能保暖,能擋箭,現(xiàn)在還能燒出條活路?!崩蠇D人抹了把臉,不知是汗還是淚:“可這火要是撲到咱們營地……”
“撲不過來?!标懢艤Y不知何時爬上箭樓,臉上沾著煙灰,手里還攥著半塊燒焦的棉布,“我讓人在糧庫和棉田之間挖了防火溝,填了碎棉絮和石灰?!彼鋈恢赶蚧饒鰱|側(cè),“你看那邊,他們的火藥庫離糧倉不到五十步!”
林云娘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,果然看見個黑黢黢的帳篷,門口的哨兵正手忙腳亂地往上面蓋濕棉被。她突然笑了,眼角的細紋在火光中舒展開:“讓童工往那邊拋火棉團?!?/p>
小虎帶著人早有準備。這些用七彩棉絮裹著火硝的團子,在空中劃出道道弧線,砸在帳篷周圍的干草上。起初只是星星點點的火苗,被夜風一吹,突然竄起丈高的火墻。明軍的火藥庫像只被踩爆的棉桃,“轟隆”一聲炸得四分五裂,震得城頭的磚縫都在掉渣。
“撤!”林云娘當機立斷,指揮棉工往城下轉(zhuǎn)移,“留二十人監(jiān)視火情,其他人回營地加固棉胎掩體!”
回到營地時,天已蒙蒙亮。林云娘坐在紡車旁,看著棉工們把燒焦的棉絮收攏成堆,忽然想起老吳頭藏在《血棉圖鑒》里的話:“亂世焚城,唯棉不滅。”她讓周大娘把這些焦棉收好:“磨成粉能肥田,還能混在火藥里當助燃劑?!?/p>
陸九淵拎著桶姜湯走進來,鐵皮桶沿的冰碴滴在地上,匯成小小的水洼:“明軍撤了,往東南方向跑的,丟了不少糧草?!彼呀獪媲巴屏送?,“剛才在火場撿到的,你看看?!?/p>
是半塊染血的棉布,上面用朱砂畫著個歪歪扭扭的“宋”字。林云娘的指尖撫過那刺目的紅,忽然想起宋獻策三天前說過的話:“糧乃軍之本,明若失糧,不戰(zhàn)自潰?!彼衙薏紲惖奖羌饴劻寺?,除了焦糊味,還有股淡淡的龍涎香——那是宋獻策袖中常帶的熏香。
“我知道是誰放的火了?!彼衙薏纪鹛晾镆蝗?,火苗舔舐著布角,很快蜷成團黑灰。陸九淵的手按在刀柄上:“要不要現(xiàn)在……”
“不急?!绷衷颇镆ㄆ鹨簧捉獪?,熱氣模糊了視線,“他想借刀殺人,咱們就先讓他看看,這把刀究竟握在誰手里?!?/p>
晨光爬上棉工營地的柵欄時,火終于滅了。林云娘登上城頭,望著那片焦黑的廢墟,忽然發(fā)現(xiàn)灰燼里還埋著些沒燒盡的棉籽。她讓小虎把這些棉籽撿回來,裝在粗布包里:“老吳頭說過,經(jīng)過火烤的棉籽,開春種下去更耐旱。”
少年捧著棉籽跑遠時,陸九淵忽然指著東方的天際:“你看,李自成的援軍到了?!绷衷颇锾ь^望去,只見一隊騎兵踏著晨霧而來,馬背上的“闖”字旗在風中獵獵作響,像塊被血染紅的棉布。
她忽然想起昨夜火場上空飄的棉絮,那些被燒焦的纖維在晨光中輕舞,竟像是無數(shù)個重生的希望。林云娘握緊腰間的織梭,青金石的涼意透過布衫滲進來,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——這場大火不是結(jié)束,而是開始。商丘的棉田還等著春耕,火棉甲的配方還等著改良,而那些藏在棉絮里的陰謀,也該到了拆穿的時候。
營地的紡車聲漸漸響起,和著遠處戰(zhàn)馬的嘶鳴,像首混雜著硝煙與棉香的晨曲。林云娘知道,只要這紡車還在轉(zhuǎn),只要棉籽還能發(fā)芽,就沒有跨不過的寒冬。她轉(zhuǎn)身往軍械坊走,腳步踩在結(jié)霜的土地上,留下串深淺不一的腳印,像行寫在大地上的棉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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