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5章：晉商智謀解危局
(1/1)船首輕晃，徐弘祖低喝之聲猶在耳畔，艙底木板縫隙間那半露紙頁隨船身微動(dòng)又向外滑出寸許。一名年輕船員俯身欲取，忽覺腳下濕冷，低頭見積水自板縫滲出，正緩緩漫過腳背。他急呼：“底艙進(jìn)水！”
眾人聞聲聚至艙口，徐弘祖即命老水手探查。片刻后回報(bào)：暗格木板因浪擊松脫，海水自接縫處滲入，所幸未破船體，然底層所儲(chǔ)糧袋已有三成浸濕霉變，淡水甕碎去五口，余者僅堪支兩日之用。船帆殘破，修補(bǔ)需桐油、竹釘與麻線，船上皆無。
士氣為之低落。一青年船員倚柱喃喃：“風(fēng)浪未息，糧水將盡，此去筶杯嶼尚有半日航程，恐未抵岸已先餓斃?！迸匀四唬労＠伺南?，節(jié)奏滯澀如病者喘息。
徐弘祖未語，蹲身自暗格中取出《潮汐手記》與殘圖，雖紙頁微潤，墨跡尚清。他展圖于膝，以指甲輕劃航線，確認(rèn)方位無誤，而后起身步入甲板遮陽篷下，召王瑞福與老水手共議。
王瑞福已立于貨箱之側(cè)，正逐一清點(diǎn)未損之物。見徐弘祖至，點(diǎn)頭道：“糧水確虧，然尚有可資交換之物?！彼_箱示內(nèi)：細(xì)綢三匹、粗鹽兩包、銅錢一串、藥材一匣，皆未沾水。又指艙角：“尚余竹篾數(shù)捆，乃原備修補(bǔ)漁具之用，亦可為利?！?/p>
老水手皺眉：“外島漁民素不與商船往來，唯恐官府借機(jī)征稅，若見大船靠岸，必持矛拒之，何談交易？”
王瑞福撫須道：“民雖遠(yuǎn)官，未嘗不需鹽布。彼處臨海，魚獲豐而淡水少，鹽可換水，布可換魚。且徐先生衣不華飾，言無官腔，若親往示誠，未必?zé)o機(jī)?！?/p>
徐弘祖頷首：“正合我意。我本為錄實(shí)情而來，非為奪利。若能以物易物，兩得其所，何樂不為？”
王瑞福又低聲言：“此包藥材，原為防瘴癘所備。若島上有人染疾，可無償贈(zèng)之。商道之本，不在巧取，而在信義。今日施恩，他日自有回報(bào)?！?/p>
議定，船緩行近一低矮島嶼，名曰筶杯嶼，周不過三里，岸多礁石，林木稀疏。徐弘祖命降半帆，拋小錨于灣口淺水處，僅攜鹽包、布匹各一，另備銅錢十枚、竹篾一束，置于竹籃中，親駕小舟靠岸。
甫登岸，十余名漁民自林中涌出，手持魚叉、石矛，圍立礁石之上，目含戒備。語言不通，僅以手勢(shì)比劃。徐弘祖徐徐放下竹籃，退后三步，雙手合十于胸，俯首示意無害。
眾漁民互視，遲疑良久。一老者拄杖而出，年逾六旬，面如風(fēng)干海貝，目光卻銳。他緩步近籃，取鹽包開一角，以指蘸少許入口，閉目良久，忽睜目點(diǎn)頭，向身后揮臂。
兩名青年應(yīng)聲上前，各提鮮魚兩條，又取皮囊一只，內(nèi)盛清水，置于籃中。徐弘祖躬身致謝，復(fù)取出布匹展于石上，指水、指魚、指布，再指己口，示意愿以此換食。老者會(huì)意，揮手令眾人散去戒備。
次日清晨，小舟再至。漁民送來陶甕兩口，盛滿淡水，另有桐油一罐、竹釘數(shù)十枚，皆為修船所需。徐弘祖欲付鹽布，老者擺手不受，僅指桐油罐，以手比劃船底，又指天，似言“防漏”。
徐弘祖歸船，命工匠即刻修補(bǔ)。底板松處以竹釘固之，縫隙涂桐油，再覆麻線纏緊。帆布裁去破損之角，以綢片拼補(bǔ)，雖不齊整，然可張半帆。糧水得補(bǔ)，足支五日。
船員神色漸舒。前日低語者亦展顏道：“原以為必死于荒海，今得活命，實(shí)賴先生不懼登岸?！?/p>
徐弘祖但言：“非我之力，乃彼民之信。彼以實(shí)心待我，我以實(shí)物報(bào)之，此道可通天下?！?/p>
王瑞福立于船頭，見補(bǔ)給已足，船體漸復(fù)，撫掌而嘆：“商賈行遠(yuǎn)，常懼盜劫，然不知最利之途，不在避人，而在立信。今日之事，勝讀十年賬冊(cè)。”
午后，徐弘祖復(fù)至岸上，攜筆墨紙硯，坐于礁石，開筆記錄。漁民孩童圍觀，見其紙上畫海流、繪島嶼，指而笑語。一童忽以手指圖中曲線，再指遠(yuǎn)處海面，張口作浪聲。徐弘祖會(huì)意，以手劃弧，示浪自東來，遇礁分兩股。童大笑，學(xué)其動(dòng)作，亦以手劃空。
老者立于后，默觀良久，忽取身邊竹杖，輕點(diǎn)地面三下，再指東方，又以掌平推，似言“潮平”。徐弘祖凝神，即于紙上添注：“筶杯嶼東，辰初三刻潮平，可航?！?/p>
暮色漸起，海面如灰布鋪展。徐弘祖收筆欲歸，忽見孩童自懷中掏出一小陶片，上有刻痕，形如船與波。他雙手奉上，指徐弘祖，又指海。
徐弘祖接過，細(xì)看刻痕，似為一條航線，自筶杯嶼蜿蜒向南，末端一島，旁有小字，模糊難辨，然“黑水”二字隱約可識(shí)。他心頭一震，正欲細(xì)問，老者已牽童離去，背影沒入林間。
船工來報(bào)：底艙積水已盡，桐油干固，船可再航。王瑞福登艙，見徐弘祖握陶片沉思，問曰：“可是發(fā)現(xiàn)新徑？”
徐弘祖未答，但將陶片置于案上，取朱筆沿刻痕輕描，而后抬頭道：“此線若真，可避三礁之險(xiǎn)，直抵黑水門。”
王瑞福凝視良久，忽道：“商路之利，常藏于人所不敢行之處。然行之者，非恃勇，而在識(shí)途之人?！?/p>
徐弘祖收筆入囊，望向海面。遠(yuǎn)處浪脊起伏，節(jié)律漸勻。他命升帆，解纜，預(yù)備再航。
船首微動(dòng)，錨鏈離沙。徐弘祖立于舵旁，手按筆記，忽覺袖中微沉。探手取出，乃王瑞福昨夜所備藥材包，封皮未啟。他正欲收回，卻見包角微開，露出半葉干草，色褐而脈顯，其形竟與泉州所得藤葉相似。
他指尖輕撫葉脈，尚未細(xì)察，艙底忽傳呼喊：“先生！底板又動(dòng)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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